跨境电商折戟海外

《中国经济周刊》 记者  李永华 | 湖南长沙报道

“今年外贸生意明显淡了。昨天还听一个做数控机床，还有一个做不锈钢扶手的朋友说，今年生意难谈，订单量在下降，客单额也在下降。”4月2日，从事外贸服务数十年的宁波人马惠光说。

跨境电商尤其艰难。从事货运业务的中国外运股份有限公司员工曾源力介绍：“3月本来应该逐步进入旺季、恢复状态，但是恰恰相反。市场去年过于乐观，很多订单是虚的。接了订单之后，海外仓库很满，又因为海运拥堵，很多货到1月6日之后上岸，就错过了去年圣诞旺季。很多货要等到今年圣诞才能卖，就接着严重影响今年圣诞季出货。”

海运费相对高点降了一半，但还是非常贵

2021年9月是近3年来海运费涨价的高峰时期。当时，曾源力提供的数据显示，2020年6月到9月初，海运运费持续上涨，20英尺标准集装箱货柜从中国东部沿海港口到美国西海岸的价格由1000美元上涨至10000美元，最高时曾达到15000美元；其他航线同样价格猛涨，发往中东的海运价格从300美元上涨至4500美元。

此后，美西线海运费价格下调。2022年3月31日，曾源力说，当前美西线海运费价格大致是高点的一半左右。即便如此，跟以前比还是很贵。

张慕尧是一家高端陶瓷产品出口企业的负责人。她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因为疫情，海运费现在升得‘砰砰响’，一个柜的运输费用差不多顶那些货物的价钱，海运费比以前升了3倍到10倍，美国航线最高的时候涨了10多倍，只有东南亚的运费没那么贵。”

海运费暴涨的同时，集装箱“一柜难求”，不少人还炒起了集装箱。不过，从去年四季度开始，集装箱极度紧张的情况逐步得以缓解。

广东惠州从事跨境物流的廖永说，今年一季度，货柜不像2021年那样紧张，船只可以满足运量，与仓位比较匹配。

尽管如此，全球第三大班轮公司中远海控（601919.SH）今年一季度暴增的业绩表明，海运涨价带来超高利润。据其业绩预告，2022 年第一季度息税前利润约393亿元，同比增加约194.5亿元，同比增长约98%。而且，这是在其2021年净利润同比增长799.52%之上的进一步飙升。

3月31日，中远海控在发布2021年年报时研判，2022年初以来，集装箱航运市场延续了 2021年高位运行的总体态势，需求仍然具有一定弹性，全球港口持续拥堵让有效运力供给备受压力。市场供求关系紧张态势在2022年上半年难以得到大幅改观。

在一众凄惨的跨境电商中，天泽信息（300209.SZ）可能是最悲催的一个。回复深交所关注函时，公司称，2021年营业收入公司预计亏损 18亿～25亿元，其中跨境电商出口业务亏损约12亿～15亿元。然而，公司全年营收预计只有16亿～19亿元。天泽信息称，跨境物流价格和跨境物流时效波动频繁，对跨境电商企业应对市场环境快速变化的能力提出了很大挑战。

跨境电商星徽股份（300464.SZ）也声称，跨境物流费率整体显著上涨，海外仓储费及尾程派送成本不断增加。

国泰君安研报认为，2022年起，国际货运价格有所回调，但当前地缘政治冲突给海运、空运的供需以及运力运价等方面均造成较大不确定性。

海外仓爆仓，大家都在打价格战，都没有钱赚

海运费上涨只是让跨境电商头疼的问题之一，更头大的是仓库里等着低价甩卖的存货。

安克创新是跨境电商龙头企业之一，其2021年三季度报告显示，前三季度营收84.25亿元，第三季度营收30.54亿元。然而，至报告期末，公司存货达30.21亿元，同比增长90.10%。公司称，这主要是公司销售存在季节变化，主动增加产品备货所致。

一位跨境电商企业的高管分析，今年，高存货对行业内每个企业来说都很难消化，是很大的经营风险，不少企业爆仓。

廖永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据他了解，很多跨境电商企业美国仓库滞留了很多货物，有的企业甚至有70%～80%的库存，而且大部分是夏季产品库存，“大家打价格战，等于大家都没有钱赚。”

过度乐观下的冲动酿成了今天的苦酒。

2021年9月，有行业人士接受《中国经济周刊》采访时形容跨境电商之火爆时说：“在跨境电商平台，可以不夸张地讲，随便抓一把东西都能卖出去。”

天泽信息曾称：“2020 年度，受疫情影响，跨境电商出口行业的巨大发展潜力被激发，包括有棵树（天泽信息子公司）在内的众多业内企业实现快速发展。基于当时对跨境电商业务后续发展的乐观估计，结合物流和供应链不稳等客观情况，为防止缺货，有棵树自 2020 年起进行了大量备货，且采购价格相对较高。”

然而，靠发放大量补贴带来的美国市场难以持续。曾源力分析，欧美特别是美国应对疫情发了那么多补贴，美国人手里拿着钱，又不能去实体店消费，电商就很火。可是，两年多后，美国人该买的都买了，手里也没有多余的钱了，购买需求有限。“还有，欧美放开疫情管控，大家两年多没去实体店了，肯定去逛啊，线上下单就少了。”

甩不出去的货物还产生高昂的海外仓存储费用。马惠光透露，在有的美国港口，有人平整一块空地作为临时场地，连仓库都不是，“堆一个集装箱一晚上就要收500块钱，人民币”。

廖永介绍，美国休斯敦海外仓费用是每月30美元/m2。以此计算，仅仅1000m2的仓储面积，其费用每月就高达3万美元。

此外，2021年“团灭”诸多跨境电商龙头的亚马逊封号风波仍未彻底平息。2021年4月底，原属于“跨境电商第一股”的跨境通（002640.SZ，已更名为“*ST跨境”）旗下的帕拓逊被曝主账号因刷单被亚马逊重罚，旗下品牌Mpow的备案也被注销，资金被冻结。此后，更多亚马逊大卖家出现账号被冻结的情况，例如傲基科技、ST华鼎（601113.SH）旗下的通拓科技、星徽股份子公司深圳泽宝等。

ST 华鼎在其2021年业绩预亏公告中表示，通拓科技因受亚马逊事件影响，多个品牌涉及的店铺被亚马逊暂停销售、资金被冻结，导致通拓科技下半年营业收入、毛利额大幅下降，电商板块亏损。但公司未披露具体财务数据。

星徽股份2021年业绩预告称，受亚马逊封号事件影响，公司下半年业绩受到冲击，消费电子板块2021年预计收入同比下降46%。为此，星徽股份拟对深圳泽宝所在资产组计提商誉减值准备约6亿元，对深圳泽宝期末存货计提存货跌价准备约4亿元。

4月1日，天泽信息董秘章军在谈及亚马逊封号时表示，公司正持续与亚马逊平台保持密切沟通并进行申诉。

多重成本压力下，各跨境电商不得不选择清仓甩货。星徽股份称，2021年上半年销售规模持续上涨，库存备货较多，下半年由于店铺、品牌被封，销售放缓。为回收现金流，公司降价促销。

天泽信息表示，公司面对的竞争环境更加激烈，前期部分高价产品的销售价格被动拉低，整体毛利率也不断拉低。部分业内企业为加速资金回笼，更多选择通过降价促销等方式快速去库存，导致行业竞争环境更加激烈。

在二级市场上，投资者也选择远离跨境电商。安克创新股价从2021年初的高点205元/股一路下行至2022年3月的低点63.8元/股。星徽股份、天泽信息、吉宏股份（002803.SZ）等跨境电商近年股价同样大幅下跌。

今年不好做，不代表明年不好做

全行业下行之时，并不意味着机会全无。在廖永看来，“今年不好做，不代表明年不好做。”

整体来看，跨境电商方兴未艾，且获得政策高度支持。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指出，加快发展外贸新业态新模式，充分发挥跨境电商作用，支持建设一批海外仓。

近两年，国内出台了多项鼓励外贸的对内政策，包括成立新跨境电商试验区、减税及豁免增值税以及在若干海关简化跨境电商货品的清关流程，支持跨境电商的发展。

咨询机构罗兰贝格认为，2021年中国跨境出口B2C电商市场交易规模已接近2.5万亿元；而伴随中国制造“价廉物美”的产品定位深入海外消费者心智，以及直播电商及社交电商等新兴业态出海，未来5年中国跨境电商预计将保持15～20%增速，稳住发展势头。

国泰君安研报称，从电商零售额看，2019—2020年欧美及亚太地区主要国家的电商整体零售额经历了15%以上的高速增长。但东南亚、东欧、中东等地区多个国家的电商行业仍处于发展起步阶段或快速发展阶段。

曾源力也说，今年，欧美市场以清仓甩货为主，但是东南亚市场仍保持较快增长。

罗兰贝格分析，跨境电商存在多个趋势性机会，比如从卖家依托海外电商平台Amazon和eBay跨境出口，到拥有品牌的独立站模式升级；从以3C、鞋服等品类为主到国产美妆、食品有望成为下一步出海的热门品类。

廖永介绍，今年，传统亚马逊的生活用品类贸易型订单下降，但绿色出行方面的产品增长快，如电动自行车、电池等，而且利润比较高。

市场出清之时，大资本大品牌抗风险能力更强；出清之后，“剩者为王”更容易获得市场优势。

广东惠州从事外贸供应链的肖峰保持乐观。肖峰说，外贸正常年份都是靠下半年，万圣节、感恩节、黑色星期五、网络星期一、圣诞节都是消费旺盛期，“上半年不赚钱，靠下半年”。

曾源力说，经过市场洗礼，不少企业开始改变原有的轻资产模式，有的投资码头，有的自建仓库，应对市场新变化。

跨境电商华凯创意(300592.SZ)董秘王安祺称，公司对跨境电商业务的未来发展持乐观积极态度，其跨境电商子公司易佰网络开发了智能化信息系统，可应对行业普遍存在的存货积压、资金短缺风险和经营效率痛点，大大提升了存货和资金周转率。

巨亏之后的天泽信息制定了雄心勃勃的计划，其最新的员工持股计划业绩考核指标设置为营业收入同比增长率不低于30%。天泽信息称，公司迫切需要通过营业收入的增长，在恢复自身市场份额的同时，最大限度地争取市场洗牌后所空出的份额。

国泰君安分析称，随着竞争加剧和资本投入，行业集中度有望进一步提升。跨境电商龙头企业将通过规模效应以降低成本，通过强化供应链与品牌力等因素提升竞争壁垒，从而占据更多市场份额。

（应采访对象要求，曾源力、廖永、张慕尧、肖峰为化名）

（本文刊发于《中国经济周刊》2022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