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塔(Pagode)一词并非发源于中国,而是来自印度语,并在欧洲人的影响下用于指代中国的佛塔。最为常用的中文表达是塔或者宝塔。
宝字特指这些塔楼最初也是最常见的用途,即除了纯粹作为佛教教义的标志,它也是盛放佛陀或高僧遗骨舍利的容器。
正如牌楼常常失却原有的纪念意义,而成为了一个大型建筑群的纯建筑组成一样,许多宝塔也不再是各种舍利的贮藏地,而变成了代表纯理念的佛教遗迹。
它们甚至最终融入了中国古代思想体系,以风水塔的形象赋予了周围景观另一层含义。
广东广州的花塔。为八角层塔,外带回廊。初建于公元500年,现存式样大约建于明代
1世纪,随着佛教的传入,宝塔作为佛教圣物的理念才由印度来到中国。据说,最早的宝塔建筑便出自那个时代,不过并无确切的史料可以证明。
长江下游地区有一些著名的宝塔,它们始建于3世纪初,衰败后又被新塔所取代。这些塔的内部或许还留有原始建筑的遗骸。
在接下来的几个世纪中,宝塔的建造已变得十分普遍,但同样没有留下明确的证据。这一类别中年代最早且有文字记载的古迹当属河南府的宝塔,其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500年。
河南河南府白马寺的天宁寺方塔。约建于公元500年
直到7世纪初期以及之后的整个唐代,才有数量可观的宝塔建筑流传至今,为我们所见,其中一些仍保存完好。
在它们的引领下,中国人的宗教热情和建筑艺术便化身为数量惊人的宝塔建筑,宝塔也成为了中国景观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直至当代仍是如此。
宝塔虽为舶来品,这一佛教最高圣物的理念却在中国站稳了脚跟,甚至与中式风格完全融合在一起。
这背后有内在因素。唯有如此才可以解释为什么中国人建造了如此多的宝塔,并成功地为那些独自立于低矮的佛寺院落中的塔楼设计出一种独树一帜、具有完美的建筑学特性的构造——其类型千变万化,且大多古典纯正。
上海的龙华塔。为八角层塔,初建于公元247年,现存式样建于1411年
实际上,就艺术价值和创造力而言,中国宝塔远远超过了印度、东南亚或日本的所有同类建筑。
南亚的塔由于奢华和虚幻而丢失了艺术造型的节制与限制,中国人则秉持了明朗宏大的基本观念,使得中国的宝塔始终遵循着主要的线条和严格的结构划分,此外还拥有典雅之姿和精神内涵。
而且通过宝塔的韵律感,连动感十足的轮廓和丰富多样的细节处理也显得克制而又高贵。
山东灵岩寺的叠层塔
中国塔楼分布零散,且高耸入云,而这种新的建筑特色完全是由宗教性质的内在因素导致的。
佛教是一种普度众生的宗教,它面向每个独立的个体,使人从自然天性的束缚中解脱出来。
因此,没有什么比塔更能象征佛教教义。佛教许诺为个人灵魂带来最为崇高的升华,超脱于家族和民族群体,因而理应成为世界宗教。
与此相对,传统的中国文化则强调全民族同家乡土地的紧密归属感、与自然的一体感以及对自然的绝对从属。
北京颐和园万寿山旁一处湖水北岸上的牌楼
这样的感知在中国古代的祖先崇拜与自然崇拜中有所体现,而对纪念碑、陵墓、牌楼等一众美丽的纪念性建筑,以及所有其他祭拜自然的圣所而言,它们的本源以及同土地和山水的密切联系同样来自于这种感知。
宝塔与这些低矮的建筑物对比显著。不过此前已经提到,中国古代的楼阁理念已表现出对个体解脱的渴望,这与宝塔的理念十分相近。
除此之外,成都府一座寺庙大殿中的石柱立面也展现出个体精神。
湖北武昌府的亭式楼阁——黄鹤楼
正如之前所说,这种精神与传统的宇宙一体思想并存,且始终竭力争取生存空间。
因此,可供佛教发展壮大、留下纪念之物的土壤早已完备,而中国古代与佛教的信仰在每个中国人乃至整个民族的思想中相互交融,便也不难理解。
由于佛教的基本思想,即追求个人救赎,在中国文化中由来已久,根深蒂固,所以这种本土文化的精神和宗教力量定然也有必要通过其象征之物宝塔——这一完美的艺术形式,诉诸表达。
北京玉泉山的天宁寺塔,建于18世纪
本文将借助精选的实例对一些最具风范的基本式样进行阐述,并以此打开那一领域的视野。
在某种程度上,宝塔样式由简洁雄浑到精雕细琢再到组合型结构的进化,与建筑史的发展进程有所重合。
主要式样
最古老的塔楼样式大概是各时代各民族都普遍使用的阶梯形金字塔。从这一基本构想出发,在层层堆叠梯台的基础上,产生了级塔。
西安府的宝塔已展现出一种成熟的建筑类型,不过尚属基本形态。
陕西西安府的大雁塔。为方形级塔,初建于公元652年,现存建筑建于公元701—705年,高约60米
沙市塔的样式有所进化,它采用了八边形平面,且收分较大。
湖南长江岸边沙市的八角级塔。可能建于唐代
开封府的六角塔同样收分明显,带有特色鲜明的檐边,塔身表面全部以陶土砖砌造,但可能因并未完工而提前封顶。
河南开封府相国寺的六角级塔。其上饰有佛像瓷砖,从外形来看此塔明显没有完工,建于公元954—960年
与开封府情况类似的还有兖州级塔。这里同样在原本的主体建筑上建造了一个奇特的塔顶,不过显然是有意为之。
与此同时,该塔形状纤细,收分不大,已经初具中国宝塔为人所熟知的塔形特征。
至此,级塔又发展出两种主要类型。一是叠层塔,其环形塔层和环状檐部衔接较密,其高度距离随着向塔顶上升而明显减小。
这种宝塔的典型代表是秀美的灵岩寺塔。尽管如此,塔中仍保留了可登临的塔层。
左:山东兖州府的八角级塔。高59米,建于公元601—605年;右:山东灵岩寺的辟支塔。其为八角叠层塔,高51.6米,建于公元742—756年
另一个类别为层塔,其各个塔层显然保有完整的楼层结构,各塔层高度缩减得并不明显,甚至常常保持不变。
此类塔楼常设有外廊,环形塔檐或出檐较小、起翘平缓,呈简洁的北方样式——当然这种造型绝不仅限于北方,檐部出挑和起翘极其张扬生动的建筑造型,尤其檐部的翘角,构成了中国中部,特别是长江流域建筑的别致之处,并且至今被我们视作中国宝塔的主要特征。
特殊式样
以砖石结构建造一直是中国宝塔的标志。
在许多塔例中,只有檐部梁架和外廊惯用木结构。有的大型宝塔甚至完全以石材建成。
不过,许多宝塔则根据所使用的方石、陶、琉璃、砖、铁、铜等建筑材料的工艺和艺术特性,对其进行相应的加工,如此一来,便涌现出各种崭新的样式。但是这些塔的尺寸通常较小。
左:陕西北杜村的铁塔,约建于公元900年;右:湖北当阳县的铁塔,大约建于明代
浙江普陀山与北京玉泉山皇家园林中的两座石塔便清晰体现出人们是如何根据石材特征来调整塔的结构、构造和檐层的宽度,在细节上运用建筑学元素与浮雕工艺,并最终在结构和外形上均达成新的设计方案。
浙江普陀山的太子塔。为石塔,建于1344年
北京玉泉山园林中还有一座精美无比的琉璃塔,也具有同样的效果。
另外,其细部刻画,包括五彩琉璃,还显露出象征意义。
北京玉泉山的五彩琉璃塔,大约建于18世纪初
铁塔则利用了材料本身的可塑性,通常呈现十分细长且极其生动的造型,例如湖北的针形铁塔。
天宁塔
这组宝塔完全自成一类,它们的体量普遍庞大,多分布于北方省份,也几乎仅见于那些地区。
十分醒目的主塔层是它们的标志性特征,该层巨大的基座上以砖石砌筑封闭式、不可进入的塔身,层顶为多层紧密相接的叠涩出檐,大多为十二层。
刹尖通常置有巨大的宝顶。主塔层为存放遗骨舍利的圣堂。此类宝塔被冠以天宁寺塔之名,是因为其中气质高雅的代表便是北京天宁寺的大型宝塔。
北京天宁寺塔的外观
此类塔形中最早的一例建于河南府附近,其平面为方形,它也是我们所知的历史最悠久的大型宝塔,建成年代为公元500年。
除了其他建筑学价值,上述北京宝塔的须弥座上还饰有令人眼花缭乱的陶质雕塑,十分引人注目。
北京天宁寺塔基座的局部视图
而在它不远处的八里庄有一座年代更近的姊妹塔,其雕饰之繁复还要更甚。
北京八里庄塔的基座和塔身。此塔建于1576—1578年,以砖、陶和灰泥为材料
此处须弥座上的各种饰样同样用陶制成,但主塔层塔身的人物塑像则为灰塑。
金刚宝座塔
金刚宝座塔是一种以组群形式出现的宝塔样式,随藏传佛教传入了中原。
它以印度著名的菩提伽耶大塔为原型,但其构造融入了相当浓厚的中国特色。以这种方式建造的遗迹仅有两处,且均在北京附近。
较为古老的一座位于五塔寺,紧邻北京。后至乾隆年间,北京西山碧云寺内又仿照此塔修建了令人惊叹的碧云寺汉白玉塔。塔院入口装点着一座雕刻华美的汉白玉牌楼。
北京碧云寺的汉白玉牌楼。此处为通向碧云寺汉白玉塔的入口,包括大门、桥梁、碑亭和宝塔在内的整个建筑群建于1749—1750年
塔的下部为双层台基,其上为多层构成的宽大汉白玉宝座。内部设有楼梯,通往顶部平台,台上除了一些小塔外,还矗立着五座天宁塔式样的塔楼。
北京碧云寺汉白玉塔的正视图
北京碧云寺汉白玉塔的侧视图
覆钵式塔
宝塔式样的最后一大类则是由藏传佛教引入中原,并加以完善的覆钵式塔。该塔因其独特的造型而得名。
北京白塔寺的覆钵式塔。建于937—1125年,13世纪时曾重建,1819年再次修葺
实际上,这种形状源自钵。钵是用来安葬圣僧或佛家弟子遗骨的物品,并构成了覆钵式塔中间的主要部位。
造型精美的基座以及带有塔刹的圆锥形上部建筑皆与天宁塔的组成部位完全对应。
这些纪念塔外形巨大,富有震撼力,正如藏传佛教本身。
它们或坐落在城区,如北京的宝塔,或身处自然山水之间,如山西五台山上的覆钵式塔。无论如何,它们都以自身的特点统领着整个景观。
山西五台山的覆钵式塔。关于该塔的最早记录出现于公元67年,现存建筑约建于1403—1407年
在热河普乐寺,宏伟的圆殿色彩绚丽,其周围平台上立有八座小型的五彩琉璃覆钵式塔,环绕着中心建筑。它们亲切可人,就像藏传佛教内敛的热忱。
热河普乐寺的宝塔。该寺圆形大殿下方坛城的第二层露台上有八座覆钵式琉璃塔,图示宝塔为其中之一。根据彩图绘制,总高6.7米
北京北部黄寺内的汉白玉塔是最后一座建于18世纪末的覆钵式纪念塔,也是中国最后一座重要的宝塔建筑。
同碧云寺金刚宝座塔一样,这里也包含了一组建筑。通往主建筑的入口处竖有两座牌楼。台基上的四座塔柱拱卫着建筑主体,即真正的覆钵式塔。
北京黄寺汉白玉塔的正视图
该塔已具有属于晚期的、独特而又抽象的外形,显示着一个艺术分支的特点,以及一种艺术的终结。几乎遍布所有建筑表面的过度装饰也表现出了这一点。
正是这些装饰流露出一种平顺圆滑、徒留优雅的风格,唯独不见鲜活的灵魂。
尽管如此,其结构布局的纯粹与明确仍然值得赞叹。它们与那种试图用铺天盖地的各种装饰布满雄伟石建筑的欲望结合在一起,显得天衣无缝。
北京黄寺汉白玉塔的基座、塔座和塔身
塔是超验的佛教唯心主义的艺术表现。它们是异国典范的衍生物,却演绎出了中国的形式语言和中国人的风貌。就连佛教的象征符号和人物形象也彻底融合了中式风格。
不过显而易见,这种来自异国文化的建筑门类接受了至关重要的冲击和推动力,并且正是在它们的作用下达到了今日的成就。
建造宝塔时源源不断的宗教力量及艺术力量对所有中国精神文化的巩固和艺术文化的继续发展,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中国建筑(全二册)》
[德] 恩斯特·伯施曼 著
定价:198.00
中国画报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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